艾米丽的油画

这是一个很欠的章节

三、

 

周二时，蔺晨接到了出差通知，陪同院长参与Z市研讨会，为期一周。等到再回来时，风度翩翩的蔺医生耳骨上已穿了耳扣，闪闪地映着光亮，迷得小护士们七荤八素。

病区还是那般闭塞，一道电子门，一道铁锁门，门后的阳光只能透过玻璃洒进来，变得苍白而无力。

“蔺医生一回来就去包间找那个武疯子？”保洁阿姨放下拖把，走近了叮嘱蔺晨要注意安全，“那个啊，上礼拜折腾的动静一层楼都听得一清二楚。”

蔺晨忽然感觉有些不妙，却依旧礼貌地道谢，脚下步伐不自觉地快起来。

一个人陷在黑暗无声里多久就会崩溃？三天？五天？还是一周？

没有规律的三餐和长久的无声与黑暗，阻扰着萧景琰判断时间与日期。有时候他以为是清晨，可送来的却显而易见是午餐，有时候他以为是深夜，却又偏偏有人端来一杯牛奶。皮革面具外的世界是那样遥不可及，比黑暗更令人加速崩溃的，是无声。

有人希望他疯得彻彻底底，这样即便自己得不到想要的东西，别人也得不到，情报才能真正不被透露出去。一个疯子的嘴，即便撬开也毫无价值。

寂静无声，黑暗无边，这种方法不致命，却能令正常人崩溃，令疯子更疯。萧景琰只能无法动弹地躺着，用思维画出立方体，纵横连接，直至筋疲力尽。

蔺晨骤然推开门，看见萧景琰躺在床上，一动不动，恍如一具等待着腐烂的尸体。黑色皮革面具紧贴着下颔与脖颈，包住了整颗头颅，密不透风地隔绝了外界。

“你们怎么能——”蔺晨几乎感觉到额角青筋在跳动，压着怒火质问护工，“谁给你们的权力？”

护工不以为然，只说道：“上头交代过…..”

“上头交代不让他好过，却不是要他去死。”蔺晨冷眼如刀，唾弃这种人的愚笨，“他是要案的嫌犯，来头也不小，万一死在这里，或者自杀，我们都吃不了兜着走。”

经蔺晨一说，护工才恍然大悟，赶忙要给萧景琰卸去拘束。蔺晨已先一步去解面具，下颔一扬，示意他出去。

“还好吗？”面具后苍白堪比瓷砖的脸色终归显露出来，蔺晨二指一碾皮革，就知道口耳处有特殊填料，可以隔绝声音。

空气终于顺畅地涌入肺部，而非同过皮革小孔吝啬地供给。萧景琰已不能回话，只凭借本能，贪婪地大口喘息着。

以蔺晨的专业角度看来，萧景琰的状态十分不妙。蔺晨出差在外的一周，萧景琰无人照看，被人钻了空子，想用这种办法试探他、逼疯他。没有多少人能在无声与黑暗里坚持一周，萧景琰也不会例外。

“你不想说话，可以不说。”蔺晨放缓了声音，柔和如春风过耳，小心翼翼替他解开拘束衣，“我陪着你。”

萧景琰张了张口，没有出声，双眼还没有适应自然的光线，一阵阵发黑，朦胧地看见了蔺晨的轮廓，和纯白的褂子。

他忽然伸出手，拽住蔺晨衣角，拽住救命稻草一般。

这头困兽被敲断了腿骨，无声地呻吟着。蔺晨坐在床边，抚摸他的头发。柔软的黑发耷拉在他脸上，初见时还不到耳朵，如今已长至脖颈。蔺晨柔声道：“我会救你。”

许久以后，蔺晨去独立卫浴放水，想为萧景琰舒缓。蔺晨离去，水声响起，萧景琰缓缓睁开眼，光亮隐没在瞳仁，神态疲惫，冷冷的没有波澜。

 

温热的水流冲刷过身体，萧景琰屈膝坐在浴缸里，一动不动。蔺晨脱了白大褂，卷起袖管提他擦洗。

紧绷的肌理终归渐渐舒展，萧景琰握住蔺晨的手腕，力道不大，却坚定异常。他没有说话，示意蔺晨出去。

蔺晨尊重他的意见，却只走到门边，倚着门框站着。萧景琰的状态实在太差，他不敢走远。

萧景琰静默地洗漱，水流淌过皮肤，隐隐闪着光泽。蔺晨远远瞧着他，眸光微动，神色不明。

最后，蔺晨为洗漱干净的萧景琰注射安定，替他盖上棉被，让他午睡。

蔺晨关门走出去，扯着护工走到僻静的楼道：“几天？”

“什么几天？”护工追问。

蔺晨声音高了几分，怒意渐露：“别装傻，你们这么放着他几天？”

“一周。”护工拗不过蔺晨，只好如实说了，“可是用餐和洗漱时给他取下来了。”

“五分钟还是十分钟？”蔺晨气急，手里病例与笔记本重重摔在墙上，引得阵阵沉闷回响，“我不管你收了多少好处，这个人不能死在这里。他死了，你得到好处还不够买棺材。”

有些时候，适当透露出些消息，反而是有利的。蔺晨压低了声音，神秘而危险地说：“他的父亲，是萧选。”

不料蔺医生所说的“来头”竟是这个，护工一惊，面色也白了。蔺晨摆手，示意他不要惊慌：“这件事，我不会说出去，毕竟想折腾他的人，我也惹不起。但是以后，我不希望再发生这样的事情。”

“你得掌握一个度，弄死他对谁都不好。”蔺晨说完，拾起散落在地的病例与笔记本，快步离去。

经过蔺晨的警告，萧景琰的日子终归好过了些，三餐可以正常吃喝，也不再被时刻拘束。正如现在，萧景琰倚在活动室一角，望着玻璃以外。外面春光正好，这里却只有苍白无力的阳光，以及刺鼻的消毒水。

他得出去，在刘彻下手之前逃出去。

“过来一下。”蔺晨揽着萧景琰的肩膀，亲密如朋友地带着他走到墙角的桌边。

蔺晨嬉笑着从怀里掏出一盒蓝莓，叮嘱萧景琰：“收起来，别让他们看见，不然就没了。”

不知什么时候，一小盒新鲜的蓝莓也成了稀有物资，这玻璃窗后冰冷的病房，真是与世隔绝的地方。萧景琰无奈地望着蓝莓，一摊手：“收哪里？”

蔺晨这才想起，病号服没有大口袋。他一指萧景琰肚子，笑得眉眼弯弯：“收这里。”

蔺晨轻手轻脚地打开塑料盒子，推到萧景琰跟前。萧景琰捡起一颗刚要送到嘴里，便见男护士快步走过来。蔺晨起身，挡在萧景琰前面，朝着那个微笑：“早上好。”

“蔺医生，这似乎不太好。”

“这是在治疗。”蔺晨回身望向萧景琰，见他自顾自吃得正欢，会心微笑，“他需要维生素。”

“我们有分配维生素片。”护士望着蓝莓，有些油盐不进。

蔺晨面不改色，振振有词：“他还需要花青素。”

“这……”护士一愣，片刻以后才说，“他似乎不需要抗衰老。”

“我们都需要抗衰老。”蔺晨抓了几颗蓝莓送到他手里，把人推向别处，“年纪越大，越嘴碎。”

萧景琰二指夹着一颗青紫的蓝莓，望着蔺晨的背影，神色渐深。